顧越昭和賀祁的明天，多加了一個人。

　　那就是賀家的老爺子。

　　他是不請自來的，此時此刻，已經在臨江茶樓臨窗的雅座上等著。

　　旁邊的賀祁已經坐了快一個小時。

　　面前的碧螺春早已涼透，熱氣散盡。

　　他不知道為什麼爺爺會來，所以內心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——期待、忐忑，還有深埋的疑惑。

　　他今天約了顧越昭。

　　爺爺不知道從哪得知了消息，二話不說直接跟著來了。

　　距離他和顧越昭破鏡重圓，已經過去兩個星期。

　　這兩個星期，他小心翼翼地修補著那道被他親手撕裂的鴻溝，用盡了他所有未曾有過的耐心和溫柔。

　　顧越昭也接受了，或者說，她選擇了原諒。

　　他們重新住在了一起，像一對尋常情侶，卻又比尋常情侶多了幾分刻意維持的平靜。

　　那道名為「閆明」的傷疤，始終橫亘在他們之間，誰也不敢輕易觸碰。

　　今天，賀祁不管爺爺是什麼選擇，他都一定要邁出那一步。

　　當年爺爺勸他放棄，把他送去部隊，他聽取了，可是換來的卻是日夜思念。

　　他不想再被管束、被約束。

　　不管結果如何，他要在爺爺面前正大光明的做一次屬於自己的選擇。

　　他訂了臨江茶樓最好的位置，窗外是炎炎夏日裡護城河景，桌上是新換的熱茶和幾碟精緻的京城點心。

　　他放在大衣口袋裡的手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絲絨小盒的邊緣，那裡面，是他遲到了太久的承諾。

　　茶樓的門被推開，傳來一陣高跟鞋踩踏的聲音。

　　賀祁幾乎是立刻擡眼望去。

　　顧越昭走了進來。

　　她穿著一件艷麗的紫色長裙，姜眠設計的珠寶項鏈戴在她的頸間，烏黑的大波浪捲髮隨意挽起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妖冶的容顏。

　　她似乎比從前更瘦了些，但那雙眼睛，依舊明亮，帶著顧家掌舵人特有的淩厲。

　　在看到窗邊等待的賀祁時，她犀利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。

　　「賀爺爺。」

　　她走過來，第一句話是對賀老家主的。

　　「過來坐吧。」賀祁起身，替她拉開椅子，聲音低沉而溫和。

　　賀老家主沒吭聲，默默地看著孫子照顧顧越昭坐下，表情肅穆。

　　「賀爺爺今天怎麼也來了。」顧越昭端起茶杯，看著茶杯飄出的白霧，不卑不亢道，「我記得賀爺爺以前嫌這裡太吵，從來不來這裡。」

　　她對賀老家主，沒有對溫老爺子那般謙遜有禮。

　　也許是因為以前的種種。

　　「因為我孫子想見你。」賀老家主頓了頓，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，似乎在斟酌措辭，「所以我也想見見顧大小姐，許久不見，別來無恙。」

　　氣氛似乎不太融洽，賀祁努力找出話題。

　　「爺爺跟著來也無妨，臨江茶樓這個月剛上新一款咖啡，是咱們一起喝過的。」他指的是京江大學後門那家早已倒閉的小咖啡館。

　　顧越昭垂著眼眸，沒有接話。

　　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微妙的安靜，隻有茶樓裡若有似無的古箏背景音。

　　賀祁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賀爺爺，又看了看顧越昭，深吸一口氣，不再猶豫。

　　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了那個深藍色的絲絨小盒，輕輕推到了顧越昭面前的桌面上。

　　「昭昭。」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，「我一直想給你的東西，終於可以送貨出去了。」

　　顧越昭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盒子上，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。

　　她沒有立刻去拿，隻是靜靜地看著，彷彿那是什麼燙手的東西。

　　「是什麼？」

　　她的聲音很輕，帶著一絲防備。

　　賀祁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懇切：「是我的決定，你打開看看。」

　　顧越昭遲疑了幾秒，終於伸出手，指尖有些微涼。

　　她打開了盒子。

　　一枚戒指靜靜地躺在黑色天鵝絨的襯墊上。

　　戒圈設計簡潔而優雅，主石是一顆切割完美的圓形藍寶石，深邃如夜空，周圍鑲嵌著一圈細小的水藍色鑽石，如同眾星捧月。

　　這是慕羽的設計，那個鼎鼎有名的珠寶設計師。

　　而且全球僅此一款，是賀祁花了大價錢和人脈找慕羽親自設計的。

　　在燈光的折射下，藍鑽內部彷彿流淌著星河，璀璨奪目，卻又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。

　　但戒指內圈的署名，卻讓她怔住了。

　　她的呼吸猛地一窒，臉色瞬間褪去了皿色，變得蒼白如紙。

　　她猛地擡起頭，看向賀祁，眼神裡充滿了震驚、難以置信，還有洶湧而來的痛苦。

　　「你…」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，幾乎不成調，「你從哪裡找到的？」

　　戒指上的署名，是她和閆明一起滿心歡喜地設計的，隻有她和閆明知道。

　　日月同賀。

　　是她和閆明想了幾天的成果。

　　在賀祁因為閆明的死而徹底崩潰，拒絕見她，甚至最終選擇遠走部隊之前，她曾無數次試圖聯繫他，想把這四個字送給他，想告訴他，無論發生什麼，她都願意和他一起承擔。

　　可是，她連他的面都見不到。

　　於是這四個字，被她鎖進了保險櫃的最深處，連同那段絕望的時光一起塵封。

　　「我去翻看了閆明留下的日記本。」賀祁的聲音低沉沙啞，帶著濃重的悔意，「閆明很愛寫日記，我在部隊裡反覆翻看的就是他的那本日記，他最大的希望，無非是我和你能夠順順利利的結婚，這四個字，在日記裡十分醒目惹眼。」

　　顧越昭緊緊攥著那枚戒指盒，思緒萬千。

　　她的視線變得模糊，因為瞬間湧上眼眶的淚水。

　　那些被她強行壓抑、試圖遺忘的痛苦記憶，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，瞬間將她淹沒。

　　閆明慘死的畫面，賀祁猩紅著雙眼推開她時的冰冷，他決絕離去的背影，她獨自一人守著的三年時光，看著這枚戒指上的四個字，她心如刀絞。

　　那些日日夜夜所受到的委屈、無助、被拋棄的絕望，在這一刻再也無法抑制。

　　「賀祁…」

　　她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，淚水終於決堤，大顆大顆地滾落，砸在冰冷的桌面上。

　　「你現在把它給我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她擡起頭，淚眼朦朧地看著他，眼神裡充滿了尖銳的質問和深沉的痛楚。

　　「是覺得時間夠久了，傷疤可以揭開了？還是覺得我顧越昭，就該這樣被你召之即來，揮之即去？」

　　「昭昭，不是的！」

　　賀祁激動的站了起來。

　　他的心被她的眼淚狠狠揪住，他急切地想要解釋，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，卻被她猛地躲開。

　　這場屬於年輕人的情感糾紛，賀老家主全都看在眼裡。

　　他清了清嗓子：「我尊重我孫子的選擇，但我也希望顧大小姐好好斟酌，你們之間終究有一條名為閆明的隔閡，如果不抹去，那我不會同意你們結婚的。」

　　「爺爺！」賀祁焦急的扭過頭。

　　賀老家主冷冷的看向他：「賀祁，你應該聽爺爺的話！」

　　「夠了！」這是賀祁第一次對爺爺發火，看著爺爺意外的表情，他繼續道，「我的選擇，必須遵從我的本心，拒絕或者接受都不應該是爺爺你來，而是昭昭！」

　　那一刻，賀老家主似乎在孫子的身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　　是那麼的讓人恍惚。

　　他抿了抿唇，起身緩緩走出了包廂，一句話都沒有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