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1章 一位自由的畫家
夕陽熔金,波光粼粼。
鹹澀的海風卷著白日殘留的暖意,拂過姜眠散落在肩頭的髮絲。
「熱嗎?」
「不熱,剛剛好。」
溫矜懷緩緩走在她身側半步之遙的地方,兩人之間隔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靜謐,隻有鞋底碾過細沙的簌簌聲,以及遠處潮水有節奏的輕吻岸礁的嘆息。
他手裡拎著她的剛剛從餐廳打包帶出來的點心,看著她赤著腳,感受沙粒從溫熱到微涼的漸變。
接著,他們停在一處視野開闊的岬角。
巨大的礁石被夕陽勾勒出深沉的輪廓,像沉默的守護者。
姜眠倚著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,目光投向海天相接處那片燃燒的雲霞。
溫矜懷站在她身後稍高的位置,目光掠過她恬靜的側臉,最終也落在那片浩瀚的絢爛裡面。
海風鼓起姜眠的長裙,衣袂翻飛,讓她在此刻彷彿海的女兒。
「這裡的日落,總感覺比別處更讓人有種落寞的感覺。」姜眠輕聲說,彷彿怕驚擾了這份磅礴的寧靜,「容易讓人沉浸在一些封塵已久的回憶裡。」
溫矜懷「嗯」了一聲,沒有多餘的話。
他習慣了用沉默包裹情緒,但此刻的沉默是鬆弛的。
他微微側頭,視線不經意間捕捉到不遠處礁石陰影裡的一個人影。
那人坐在一張便攜的小馬紮上,面前支著一個古樸的木製畫架。
他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,頭髮是自然的灰白,隨意地紮在腦後,露出飽經風霜卻依舊明亮的額頭。
他穿著洗得發白的亞麻襯衫和卡其色工裝褲,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、磨損嚴重的畫具箱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專註的神情,眼神銳利如鷹隼,在畫闆與溫矜懷、姜眠之間快速移動,炭筆在紙上摩擦發出沙沙的細響。
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,直到溫矜懷的目光停留得稍久了一些,他才若有所覺地擡起頭。
看到被觀察者發現了自己,他不僅沒有局促,反而露出一個坦蕩而和煦的笑容,朝他們點了點頭,算是打過招呼。
溫矜懷頷首回應,姜眠也循著溫矜懷的目光望過去,對這位氣質獨特的陌生人回以善意的微笑。
「打擾兩位看日落了?」
這位畫家的聲音帶著一種走南闖北的粗糲感,卻又奇異地溫和。
「實在是眼前這畫面太動人,一時手癢,忍不住想記錄下來,希望二位別介意我這點小小的冒昧。」他揚了揚手中的炭筆,笑得像個俠客似的。
溫矜懷還未開口,姜眠已先一步微笑道:「沒關係,您畫您的,日落是大家的。」
她語氣自然,親和有禮貌。
畫家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,皺紋舒展開,像被風吹過的沙丘。
「謝謝你們的慷慨。」
他低頭繼續畫了幾筆,又擡頭仔細看了看姜眠,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蹙了一下,隨即又鬆開,彷彿有一絲遙遠的困惑閃過眼底。
「這位小姐。」
他看向姜眠,語氣帶著點探尋。
「恕我冒昧,不知道為什麼,總覺得您看起來有些面善,尤其是這側臉的輪廓,還有看海時那種沉靜又帶著點說不清的氣質,我好像在很久以前,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,見過一位和您氣質有幾分相似的女士。」
姜眠微微一怔,隨即莞爾:「是嗎?世界很大,或許人有相似吧。」
她隻當是尋常的客套或是畫家的職業習慣,並未深想。
然而溫矜懷的視線在畫家臉上停留了一瞬,也未置一詞,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海面,似乎對這類偶遇的緣分並不感興趣。
但隻有他和姜眠彼此心裡清楚,在畫家說出那句話的時候,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同一個人。
那就是:楚渺。
畫家哈哈一笑,爽朗地揮了揮手:「對對對,世界很大,人也很多,可能是我記岔了,或者畫得太多,記憶串了線,兩位別見怪,別見怪。」
他放下炭筆,拿起旁邊的水彩盒和畫筆,開始調和顏料,橘紅、金黃、靛藍在調色盤上交融。
「越海的落日,在我走過的那麼多地方裡也能排進前三,那種遲暮之美的畫面中帶著點蒼茫的勁兒,像能把人的心事都吸進去,再碾碎了融進海裡。」
他蘸滿飽含橙紅水色的畫筆,果斷地落在紙上,暈染開一片濃烈的霞光。
「你們喜歡旅行嗎?」
畫家一邊畫,一邊自然地打開了話匣子。
夕陽的餘暉落在他專註的臉上,彷彿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。
「還好。」溫矜懷的回答依舊簡短,帶著他慣有的疏離感。
姜眠則溫和地補充:「去過一些地方,但像您這樣環遊世界的,倒是沒有體驗過,可能暫時還沒有那麼自由吧。」
「自由?」畫家笑了,筆尖在紙上點染著,「與其說是自由,倒不如說我天生是停不下來的宿命,每個地方都有它的呼吸,它的味道,它的故事,我畫下來,記下來,才覺得沒白走這一遭。」
他換了一支細筆,勾勒著遠處礁石上停駐的海鳥剪影,動作流暢而篤定。
「見過沙漠裡孤零零的一棵樹,硬是在石頭縫裡紮下根,活了幾百年,當地人叫它守望者。」
「見過高山之巔的喇嘛,眼神乾淨得像剛融化的雪水,對著雲海誦經,聲音能穿透人心。」
「也見過…」
他頓了頓,畫筆懸停在半空,眼神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,聲音低沉下來。
「也見過最深的人間煙火裡,藏著最痛的故事。」
海風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輕緩了些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。
溫矜懷的目光從海平面收回,落在畫家驟然變得有些沉重的側臉上。
姜眠也察覺到了他語氣裡那抹異樣的情緒,輕聲問:「最痛的故事?」